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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生不知何许人也,亦不详其姓字,宅边有五柳树,因以为号焉。闲静少言,不慕荣利。好读书,不求甚解;每有会意,便欣然忘食。性嗜(shì)酒,家贫不能常得。亲旧知其如此,或置酒而招之;造饮辄(zhé)尽,期在必醉。既醉而退,曾(zēng)不吝(lìn)情去留。环堵(dǔ)萧然,不蔽风日;短褐(hè)穿结,箪(dān)瓢(piáo)屡空,晏(yàn)如也。常著文章自娱,颇示己志。忘怀得失,以此自终。
赞曰:黔(qián)娄之妻有言:“不戚戚于贫贱,不汲(jí)汲于富贵。”其言兹若人之俦(chóu)乎?衔觞(shāng)赋诗,以乐其志,无怀氏之民欤(yú)?葛天氏之民欤?
不知道五柳先生是什么地方的人,也不清楚他的姓字。因为住宅旁边有五棵柳树,就把这个作为号了。他安安静静,很少说话,也不羡慕荣华利禄。他喜欢读书,不在一字一句的解释上过分深究;每当对书中的内容有所领会的时候,就会高兴得连饭也忘了吃。他生性喜爱喝酒,家里穷经常没有酒喝。亲戚朋友知道他这种境况,有时摆了酒席叫他去喝。他去喝酒就喝个尽兴,希望一定喝醉;喝醉了就回家,竟然说走就走。简陋的居室里空空荡荡,遮挡不住严寒和烈日,粗布短衣上打满了补丁,盛饭的篮子和饮水的水瓢里经常是空的,可是他还是安然自得。常常写文章来自娱自乐,也稍微透露出他的志趣。他从不把得失放在心上,从此过完自己的一生。
赞语说:黔娄的妻子曾经说过:“不为贫贱而忧愁,不热衷于发财做官。这话大概说的是五柳先生这一类的人吧?一边喝酒一边作诗,因为自己抱定的志向而感到无比的快乐。不知道他是无怀氏时代的人呢?还是葛天氏时代的人呢?
参考资料:
1、李景强.《古代散文鉴赏辞典》:农村读物出版社,1987
2、人教版八下语文课文《五柳先生传》.人民教育出版社[引用日期2014-03-2]
3、张永刚等.中国古代文学简史与作品选(上册):高等教育出版社,2010:201
4、陶渊明著刘继才编.陶渊明诗文译释:黑龙江人民出版社,1986:283-287
5、陶渊明著逮钦立校注.陶渊明集:中华书局,1979
何许人:何处人。也可解作哪里人。许,处所。详:知道。姓字:姓名。古代男子二十而冠,冠后另立别名称字。因以为号焉:就以此为号。以为,以之为。焉,语气助词。不求甚解:这里指读书只求领会要旨,不在一字一句的解释上过分探究。会意:指对书中的有所体会。会:体会、领会。欣然:高兴的样子。嗜:喜好。亲旧:亲戚朋友。旧,这里指旧交,旧友。如此:像这样,指上文所说的“性嗜酒,家贫不能常得。”或:有时。造饮辄尽:去喝酒就喝个尽兴。造,往,到。辄,就。期在必醉:希望一定喝醉。期,期望。既:已经。曾不吝情去留:五柳先生态度率真,来了就喝酒,喝完就走。曾不,竟不。吝情,舍不得。去留,意思是离开。环堵萧然:简陋的居室里空空荡荡。环堵:周围都是土墙,形容居室简陋。堵,墙壁。萧然,空寂的样子。短褐穿结:粗布短衣上打了个补丁。短褐,粗布短衣,穿结,指衣服破烂。穿,破。结,缝补。箪瓢屡空:形容贫困,难以吃饱。箪,盛饭的圆形竹器。瓢,饮水用具。屡:经常。晏如:安然自若的样子。自终:过完自己的一生。
赞:传记结尾的评论性文字。黔娄:战国时期齐稷下先生,齐国有名的隐士和著名的道家学,无意仕进,屡次辞去诸侯聘请。他死后,曾子前去吊丧,黔娄的妻子称赞黔娄“甘天下之淡味,安天下之卑位,不戚戚于贫贱,不汲汲于富贵。求仁而得仁,求义而得义。”戚戚:忧愁的样子。汲汲:极力营求的样子、心情急切的样子。其言:推究她所说的话。兹:这。若人:此人,指五柳先生。俦:辈,同类。觞:酒杯。以乐其志:为自己抱定的志向感到快乐。以,用来。无怀氏:与下面的“葛天氏”都是传说中的上古帝王。据说在那个时代,人民生活安乐,恬淡自足,社会风气淳厚朴实。
这篇文章可分为两部分。第一部分是正文。第二部分是赞语。
正文部分又可分为四小节。第一节自开头至“因以为号焉”,交代“五柳先生”号的由来,开篇点题。“先生不知何许人也”,文章开头第一句,即把这位先生排除在名门望族之外,不仅不知他的出身和籍贯,“亦不详其姓字”,五柳先生是一位隐姓埋名的人。晋代是很讲究门第的,而五柳先生竟与这种风气背道而驰,这就暗示五柳先生是一位隐士。“宅边有五柳树,因以为号焉”,就这样随便地取了一个字号。五柳先生不仅隐姓埋名,而且根本就不重视姓字,用庄子的话说,“名者,实之宾也”,本就无关紧要。但他看中五柳树的原因也许五柳先生宅边并无桃李,只有这么几棵柳树,这与后面所写“环堵萧然”是一致的。五柳先生的房屋简陋,生活贫穷,这五柳树带一点清静、淡雅、简朴的色彩。以五柳为号也就显示了五柳先生的性格。
第二节自“闲补少言”至“欣然忘食”,写五柳先生的禀性志趣。接着写五柳先生的生活、性格。“闲静少言,不慕荣利”,这是五柳先生最突出的地方。闲静少言是五柳先生的外在表现,不慕荣利,才是五柳先生的真实面貌。因为不追求荣利,五柳先生就无须奔忙,不用烦躁,自然也就闲,也就静,用不着喋喋不休。但这种闲静少言,并不等于五柳先生没有志趣。但这一节主要是写其“好读书”而善读书。但五柳先生“好读书,不求甚解”,不求甚解就与五柳先生的“不慕荣利”有关。五柳先生读书的目的,是一种求知的满足,精神的享受,所以“每有会意,便欣然忘食”。这表明了五柳先生是一位有知识的人,和那个时代的社会对他的限制和迫害。
第三节自“性嗜洒”至“不吝情去留”,写“五柳先生”的饮酒嗜好。作者强调他的嗜洒是出于天性,而非门阀之士的放荡纵酒,自我麻醉。但嗜洒与家贫又是矛盾的,他不慕荣利,不能摆脱贫困,便“不能常得”到酒。这说明他不因嗜酒而失节。至于亲友请他吃酒,他却毫无拘束,一去即饮,一醉方休,又反映了他的坦率与认真,并没有当时所谓名士的虚伪与矫情。饮酒是他在那种时代环境里使自己得到解脱的一种方法。
第四节自“环堵萧然”至“以此自终”,写“五柳先生”的安贫与著文。他虽然居室破漏,衣食不足,但却安然自得。这正是他安贫乐道的表现。而“常著文章自娱”,不入尘网,则是他读书“每有会意”的结果。并且,“忘怀得失”又是他“不慕荣利”的性格使然。这些既与前文相照应,又收束了全篇。
对五柳先生的生活、志趣作了叙述以后,第二部分文章结尾也仿史家笔法,加个赞语。这个赞语的实质就是黔娄之妻的两句话:“不戚戚于贫贱,不汲汲于富贵。”这两句话与前面写到的“不慕荣利”相照应,这是五柳先生最大的特点和优点。陶渊明正是通过五柳先生“颇示己志”,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。文章最后有两句设问的话:“无怀氏之民欤?葛天氏之民欤?”既表达了他对上古社会淳朴风尚的向往之情,又说明他是一位有着美好现想的隐士。同时也是对世风日卜的黑暗现实的针砭与嘲飒。
春风何处好?别殿饶芳草。
苒嫋转鸾旗,萎蕤吹雉葆。
扬芳历九门,澹荡入兰荪。
争奈白团扇,时时偷主恩。
古今多数文学史家和舆论家们,他们把温庭筠的词嗤之以为梁陈余风,视为靡靡之音,不信他能有什么政治寄托。几乎等于把美人香草要从《离骚》中赶了出来。这对于温庭筠是有欠公正的。
温庭筠的这一首诗,他自己首先就署上了一个“嘲”字。嘲者,讥笑也。然而从他的诗里看,他把春风写得又是非常好。好而要受到讥笑,就不能不说是在“指桑骂槐”。因此,可以把此诗作为一首有寄托的诗来读。
此诗开门见山就提出了“春风何处好?”接着他列举了五种春风的行动,来证明春风之好。换句话说,这五种行动,就是温庭筠理想中的“风”。好而遭到遗弃,就是盲目讨好,这所以是该予以嘲笑的。那么嘲风之盲目,也正是嘲皇帝之不识好坏。评论界有人总是认为温庭筠不配《离骚》,其实他的这首诗可以说正是继承了楚风的“骚”意,因为它很容易使人想到了宋玉的《风赋》:
故其清凉雄风,则飘举升降,乘凌高城,入于深宫。邸华叶而振气,徘徊于桂椒之间,翱翔于激水之上,将击芙蓉之精,猎蕙草、离秦蘅、概新夷、被荑扬。回穴冲陵,萧条众芳。然后徜徉中庭,北上玉堂,跻于罗帷,经于洞房,乃得为大王之风也。故其风中人,状直憯凄惏栗,清凉增欷。清清冷冷,愈病析酲。发明耳目,宁体便人。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。
温庭筠在这里,正是师承了此意的。试来解读风的好处:
第一种好处:“别殿饶芳草”,“饶”有丰、饱的意思。这里作动词用,可以理解为因“春风”而使芳草茂密丰盛起来了。芳草,就是香草,古人常常用它来比喻忠贞的美德。刘攽说:“自诗人比兴,皆以芳草佳卉为君子美德。”(《秦州玩芳亭记》)而这正是《离骚》的手法。如果用代数的方法,把这代了进去,那么等式就是说:春风有什么好处呢?它可以使君子具备着更多的美德。而这正是子夏在《诗序》中说的:“风,风也;风以动之”的本意。
第二,“苒嫋转鸾旗”,“鸾旗”是皇帝鸾舆前面仪仗队所举的彩旗,用以显示仪表的威严的。春风能使它得以舒展,显得更生动勃郁。这正是杜甫的“致君尧舜”的意思。
第三,“萎蕤吹雉葆”,“萎蕤”,旗名,也是卤簿中的一种。但萎蕤也形容草木茂盛的样子。“葆”,就是羽葆,古时用鸟毛装饰的车盖;也就是指皇帝所坐的车子“鸾舆”。张衡《东京赋》:“羽盖威蕤”。雉,是野鸡。是用野鸡尾巴的毛作装饰的一种宫扇,也是皇帝近前的仪仗。“萎蕤吹雉葆”,是说春风吹动着这些仪仗,就像吹动着茂密的青草。不仅写出了皇帝仪仗队伍之浩荡,更写出了春风的质感。可以说,这些葆羽,正是因春风才显得这样流动而有生气的。
以上两句从远一直写到近,写春风能使皇帝的仪仗显得更为显赫。可以试想,这样长长的仪仗队在春风中飘拂着前进,与在夏日无风的蔫搭搭地前进,则这有风与无风的气象是完全不同的。
第四“扬芳历九门”,九门,指天子之门,是说春风把芬芳的气息吹进了天子的宫廷。如果没有春风,则纵有九门,也是没有生气的。
第五,“澹荡入兰荪”,淡荡是水波荡漾的样子。这里也是形容风,如水波之荡漾,似乎这春风飘举升降入于深宫,徜徉中庭,北上玉堂,跻入罗帷之后,终因无所是事,而不得已又钻入芳草丛中的了。因为“争奈白团扇,时时偷主恩”,尽管它如何的想为皇上振兴威仪,无奈皇帝还是只喜欢那种虽无好风,却能经常出入怀袖的小团扇子。小人在位,是以君子只有入于兰荪,与草木为伍了。
值得注意的是,他把春风写得是十分生动。风本是没有形质的东西,但是由于他抓住了风的特性,如“饶”、“转”、“吹”、“扬”、“历”、“澹荡”等,或写风的自动,或因物以显形,都莫不富有特性。因而使人处处感到风动,而且,他写春风而已,却又是故意地把它放在庄严、芬芳的处所。它虽也接近皇帝,但只止于威仪,而不及怀袖,正如宋玉说的:是“愈病析酲,发明耳目”而不是使之更加沉溺,昏昏欲睡。因此,这样的风,清醒者喜欢,而欲昏聩以终的是不高兴的。这令人想到了唐宣宗与李德裕的故事。宣宗刚即位,“德裕奉册太极殿。帝还谓左右曰:‘向行而近我者,非太尉耶?顾我毛发为森竖!’翌日,罢为荆南节度使,俄徙东都留守。”这里的春风多像李德裕,当李德裕扶助武宗时,唐室几乎中兴,可惜为时不久,宣宗即位,又复重用竖宦与小人,把一个“几使唐室中兴”(王夫之语)的大臣,一贬再贬,直至送至天涯海角以致死亡。那么,这一首诗当是写于李德裕遭贬,然而还没有到崖州之时。因为如果李德裕贬死,温庭筠哭尚且来不及,决不可能用现在的这种嘲笑的态度。
置春风于不顾而恋小巧团扇的,这是时代的悲哀。这里的“嘲”,实际是赞美,赞美春风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。然而不论怎样努力,终于还是贬了下来,和芳草们在一起。这是诗人在为春风作不平之鸣,哀皇帝之昏而憎团扇之佞。然而如此爱,如此哀,如此恨皆不可能,是以只有反其意而将爱以“嘲”出之。嘲者,亦有哀其不识不知之过也。温庭筠之自哂,也许他是悟了,所以历史上说他流落江湖,“不知所终”,则为仙为道,为贼为寇皆不可知。只留下个当朝称他的儿子为“孽子”,则终是反朝廷也为可知矣。